站在安徽省池州市东至县大渡口镇汽车轮渡渡口,凭江北望,高楼林立的安庆市主城区仿佛近在咫尺。
在这里,长江两岸直线距离不足1公里,乘坐轮渡通行时间不到10分钟。多年来,两岸交往一直频繁。大渡口镇八成以上人口在安庆市区就业,三成以上的家庭每天在两岸之间流动。然而,受限于行政边界,两地长期划江而治,长江是有形的界,行政区划是无形的界,这边是池州,那头是安庆,跨江融合发展并不顺畅。
最近,安庆、池州跨江“抱团”的速度明显加快了——5月11日,安庆市自然资源和规划管理委员会审议通过安庆海口长江大桥方案,未来安庆、池州之间将多一座长江大桥;5月18日,安庆、铜陵、池州三地签署“长江禁渔”市场监管联合执法协作协议……
在长三角,类似这样民间交往密切却隔着行政边界的地方实在不少。如何做好区域优势互补、跨江联动的大文章?看看安庆与池州共同的拥江发展之路,或许对长三角其他被有形或无形的藩篱隔开的地方,都有启示。
安庆池州,一江两岸。受访者供图
执念
跨江发展,也许是安庆的执念。
孙中山先生在《治国方略》中,曾为当时的安徽省会安庆规划了跨江而治的城市发展蓝图,规模和武汉、南京相当。可惜的是,随着安徽省会北移合肥,安庆降为普通地级市,后来又失去江南岸线,跨江设想无疾而终。
近年来,安庆对于跨江发展的渴求愈发强烈。一方面,在相关规划中,安庆的城市地位提升。年,国务院批复《皖江城市带承接产业转移示范区规划》,明确安庆为“带动皖西南、辐射皖赣鄂交界地区的区域性中心城市”;年,《大别山革命老区振兴发展规划》印发,安庆是“安徽省区域性中心城市”;去年,《安徽省新型城镇化规划(—年)》发布,除了省域中心城市合肥和副中心城市芜湖,安庆和阜阳、蚌埠、黄山一起被确定为区域中心城市。然而,偏安于长江一侧,辐射带动有限,安庆难免底气不足。
另一方面,自从年原属安庆的枞阳县被划归铜陵市管辖,安庆此前向东发展的路径受阻,而西面是安徽唯一的化工基地,北面又受大龙山阻隔,向南跨江发展几乎是唯一选择。安庆市政协副主席王晓辉曾在一份建议中指出,先行地区的实践证明,跨江发展有利于提升两岸土地、环境、岸线等自然资源的边际价值,为两岸提供优越的资源、机遇和广阔的发展空间,对于整合布局产业规划、做大做强优势产业、避免重复投资建设等意义重大。
跨江发展也并非安庆的一厢情愿,池州方面也很积极。
记者在池州大渡口镇采访,曾多次听当地人提起,“跟安庆更加亲近”。比如,说起大渡口中学,很多人给它起了绰号“安庆八中”;当地人说“去市里”,肯定不是说去池州市区,而一般都是指去安庆;镇上的居民,不管是求医、购物还是工作,也都喜欢往安庆城区跑。曾有人大代表在安徽省两会上提建议,“将池州市东至县或该县部分乡镇划归安庆”。对此,池州做出书面答复,认为“不宜将东至县大渡口、胜利两镇划归安庆市”,但同时指出,“两镇的发展与安庆互包互融、互相促进”“将努力把大渡口建成跨江发展、联动发展的滨江新城,为探索不同行政区域的跨江合作提供试点示范”。近年来,池州市主要领导多次表示,池州要主动迎接安庆辐射带动,加快推动两地一体化发展,突破口就在大渡口镇。
对池州来说,以大渡口镇为支点撬动跨江联动,既能承接安庆的辐射,也可借势促进文旅康养等产业的合作。而对安庆来说,两地间的合作推动了要素的跨江流动,为城市的未来发展和产业配套留出了空间。
从池州市东至县大渡口镇向北望,长江对面就是安庆主城区。受访者供图
破局
年底,安庆市委书记张祥安和池州市委书记方正共同到大渡口镇调研。
双方都认同,安庆与池州之间,不是要不要合作的问题,而是怎么尽快突破、扩大合作的问题。为了深化合作,安庆与池州开始共同部署,规划建设一张图、交通设施一张网、产业布局一盘棋和公共服务一体化,“一江两岸、拥江发展”的构想,加快落实。
此后,两地间密集互访。年5月、9月、12月,安庆与池州先后举行三次座谈会。在此期间,常态化的对接协调机制逐渐建立起来。比如,在市级层面,安庆与池州建立了高层峰会会商机制、联席会议制度,并对照部署,设立规划建设、交通设施、产业发展、公共服务四个专题合作组。此外,对接会商机制方案和合作事项清单相继印发,持续推进拥江发展各项事宜落地生效。
效果很快显现,最明显的是,过江更方便了。
汽车轮渡和安庆长江大桥,是目前两地间通行的两种交通方式。朱凌君摄
记者在两地采访,企业主与百姓反映较多,认为拥江发展最直观的便是安庆长江大桥的免费通行。年大桥通车后,小轿车收取单次21元的通行费,让不少人直呼太贵。从那时起,免除安庆与池州两地车辆安庆长江大桥过桥费的呼声就没断过。去年1月25日,大桥免费通行终于成为现实,安庆和池州通过财政补贴方式,对本地小型客车过桥费实行免费。截至去年8月底,仅半年的时间,池州方面就累计减免42万余台次,减免金额.2万元。
本地小车过桥免费后,安徽润宇医用包装材料有限公司党支部书记胡长松可高兴了,“每年光成本就省了将近万元”。安徽润宇是从安庆搬到大渡口经济开发区的企业,不少员工都住在安庆市区,还有两个生产基地也在安庆。以前通行不方便,企业专门包了辆班车统一接送员工,光一年的租车费用就要20万元。另外,企业还给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补贴过桥费,再算上各个生产基地间的物流费用,都是不小的开支。大桥免费通行后,这部分费用就可以省下来了。“降成本固然重要,但更重要的,是破除了心理屏障。以前,总能听到员工抱怨,来回不方便,万一家里人生个病,过路费还要多花40多元。现在完全不一样了。”胡长松说。
更多成果相继落地。去年6月,安庆长江大桥公交专线延伸至安庆火车站,也是当地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大事。这条公交专线于年开始运营,是安徽省首条跨长江且跨地级市的公交线路。多年来,大桥公交客流量大,早晚高峰时,基本上在起点站就挤满乘客。可是,随着高铁出行逐渐取代长途客车,不少人抱怨,以往到安庆客运中心站的公交线路落伍了。“以前,从大渡口坐公交车去安庆火车站,需要先在安庆客运中心站进站换乘,比较麻烦。其实我们很早就有设想,只是涉及两地有一些难点,正好去年通过协调机制都解决了,也进一步便利了两地群众出行。”安庆市交通运输局运管科科长史咏诗表示。
“目前看来,基本达到预期。”安庆市发改委总经济师金磊告诉记者,除了交通的互联互通,两地还在民生服务多个领域深化合作。比如,两地教育系统正探索共建共享中小学社会实践基地、研学基地;医疗方面,医院医院签署医联体合作协议,推动专家坐诊、绿色转诊;税务方面,共同推出“拥江通办”办税服务,包括线上11类93个事项和线下10类32个事项。此外,两地公积金购房互通、大气污染联防联控、共抓长江大保护等事项已衔接完成,正积极推进。
记者开玩笑说,以为拥江发展应该是个宏大命题,没想到大部分成果都是接地气的民生小事。金磊笑了笑,“万事开头难,不能一上来就啃硬骨头。小事解决了,百姓才有获得感,拥江发展才能更好推进。”
安庆长江大桥。受访者供图
未来
拥江发展,产业协作是重要一环。只不过,相比于其他合作的风风火火,这个领域的进展看起来似乎默默无闻。
安庆市发改委区域合作办公室主任苏斌认为,目前还在各自摸底阶段,目的是把家底搞清楚,再去协商找到共同的突破点。池州市发改委地区科科长王胜忠表示,现在是想法比较多,实际落地的还比较少。
纠结的地方,主要在于合作模式。有人分析,两地干部之间各自的小算盘还在,总有人觉得种了别人的地,荒了自家的田,怎么行?此前,两地曾提出过“产业飞地”的形式,但因条件不成熟无奈作罢。王胜忠透露,初步的计划,是两地共同探索建设“拥江发展示范区”,统一产业选择、共同招商引资等,还要配套政策措施,并完善利益分配机制,确保合作各方利益共享。其实,类似的跨区域合作或者产业飞地模式的合作在长三角已有不少先例,同在长江两岸的无锡江阴和泰州靖江早在年就联合成立了江苏江阴—靖江工业园区。
虽然还有些障碍,但安庆、池州跨江抱团发展已经形成广泛共识。安庆人与池州人都相信,比困难更多的,是改革的智慧。拥江发展的路径,已产生一定溢出效应。“围绕安庆市打造千亿级汽车产业集群,我们引进了总投资58亿元的天道重工、30亿元的天道新能源锂电池、50亿元的中五冶等项目。同时,依托资源优势,与安庆食品行业协会成功联姻,投资5亿元的金娃食品产业园已开工建设。”大渡口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王金水信心满满。去年,大渡口经济开发区规上工业总产值同比增长30%,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19%,新引进亿元以上省外投资项目18个。
金磊认为,从长远看,安庆与池州要深化战略合作,真正实现拥江发展,必须持续推进沟通协调机制,在规划上争取更多统一,例如共同编制《安庆池州拥江发展规划》等。同时,争取更高层级的支持,来解决可能难以通过两地间的协调合作解决的问题。此外,还要尽量补上过江通道的短板。在金磊看来,目前的过江通道数量还远远不够。一个比较理想的设想,未来随着新的过江通道的建设,将高速公路桥的功能转移过去,并将安庆长江大桥改为可通行非机动车的市政道路桥,以此便利两地群众通行。
今年安徽省两会期间,安庆市政协主席章松呼吁,省级层面推动安庆、池州“一江两岸,拥江发展”,探索建设“拥江发展示范区”;支持安庆构建米字形高铁网,在安庆海口长江大桥预留安景铁路通道,将武安杭高铁武汉—安庆—池州(铜陵)段、长沙—安庆—南京高铁安徽北沿江段列入《国家新时代中长期铁路网规划》,尽快启动宿松—望江—宣城高铁前期工作等。
对于安庆和池州而言,长江像一块磁铁一般,吸引着两地合作发展。以前,从大渡口镇看安庆城区,隔着并不遥远的江岸,看到的是高楼林立、灯火通明,从对岸看大渡口则黑灯瞎火、芦苇丛生。如今,情况正在改变,随着韵达总部基地、红星国际广场等项目的落地建设,大渡口镇这边的江边不仅道路宽阔,建筑也多了起来。天气晴朗的夜晚,从安庆市迎江区外滩公园举目眺望,能看到对岸大渡口镇亮着灯光、逐渐清晰的天际线。
栏目主编:孔令君
文字编辑:孔令君
本文作者:朱凌君
题图来源:受访者供图